“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相思》诗,家父隶书遗墨,悬挂在我家客厅中。每当我看到,眼前就会浮现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回想起历历往事。
家父名平天凤,97岁离世,距今一年多。家父1924年11月16日出生在吴江黎里一个书香门第的南社家庭,少年时到平望学医。学成后到八坼挂牌行医。解放后任当地联合诊所(即现在的卫生院)副职领导兼医生。父亲医术高超,远近闻名。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见到本地和外地的患者到家中问诊。来病人了,不论是在吃饭或做其它事情,他都马上停下来,热忱服务。态度之诚恳,话语之温和,诊疗之到位,且从不收取任何报酬,深受患者和家属的尊敬。
父亲常说:“乡亲们信任我,要将心比心、与人为善,多付出一点是值得的。”父亲的言行在我们姐弟四人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们也能“随喜功德”,能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概受此影响。
后来父亲兼任卫生院防保组长,长期在血防战线工作,经常徒步下乡,有时侯还要吃住在村里,查灭钉螺,检粪验疫,就地组织治疗血吸虫病人。我插队后有几年也参加血防工作,有时能和父亲一起工作,被乡亲们戏称为“血防父子兵”。
送走瘟神,父亲辛勤付出,获颁精美纪念奖章。《吴江消灭血吸虫病三十周年纪念》一书中,他的事迹赫然在册。
顺境逆境,宠辱不惊。解放前,父亲因曾为地下党的进步刊物设计过几次封面。1967年“四人帮”横行时期,黎里地下党组织被污蔑为“叛徒集团”,父亲因而受到牵连,被关押起来,长达90天之久。时值隆冬,连春节他都是在关押室度过的,还风趣地称之为“独居室”,坦然面对。因为他坚信自己对革命有贡献,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
为不虚度时光,他想到用多年的临床经验和师传秘方,编几本《验方集锦》。当时我15虚岁,每天早中饭给父亲送饭。父亲悄悄对我说:“健健(我的郛名),把家中书柜里的医学书刊送来,我要参考对照编书。”我心领神会,就把医学书刊分几次放在送饭的竹篮底下,上面铺一条干毛巾掩盖,然后放上饭菜,再盖上湿毛巾,旁若无事地送进去。看守每次掀开竹篮上面的湿毛巾,看到只有饭菜,于是就放行了。父亲拿到医学书刊,乐得直夸我聪明、机灵。父亲恢复自由后,他在“独居室”所编的三大本硬封面《验方集锦》,在以后的行医生涯中,发挥了很好的参考作用。
父亲退休后不肯闲着,在当地供销社大型商场的医药专柜发挥余热多年,继续热忱为病患服务。周围病人慕名而来,父亲也乐此不疲,认真负责地为乡亲们把脉诊疗开方,直到80岁时才在家中养老。后来为了不过多增加小辈的负担,他主动和母亲一起到吴江久爱护理院安享晚年,每天看书读报,流览时事,按摩强筋骨,踱步背唐诗。2021年8月14日,父亲身无病痛,安详去世,享年97岁。母亲今96岁,仍在护理院安享天年。
我家有训,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凭此信条,现在我的大家庭有6人在医疗卫生岗位工作,或医学教授,或医生、护士。如我的女儿在吴江中医院任科室主任、副主任医师。
望着家中墙上父亲苍劲有力的遗墨,我感到宽慰:因为父亲“医者仁心、不负乡亲,顺境逆境、笑对人生”的优良家风,正在一代代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