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美誉未虚行

12月24日，大姐夫王浩先生未抵住新冠病毒的攻击去世，享年八十岁。我是2017年底回老家唐山时去看望的大姐夫妻，大姐夫那灿烂的笑容，幽默的话语记忆犹新。大姐夫是唐山市柴油机械厂退休员工，一生普通平凡，但这个人的人格用高尚二字来形容毫不夸张，与我感情深厚。

与大姐夫二十四年的友情交往，还得从我妻子“五母养一女”的传奇身世说起。她是1958年养父养母三十多岁时抱养的。1991年亲缘相认时亲生父母都已去世，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大哥地震时遇难。中间介绍人是邻居陈秀生，与生父在同一单位工作，是陈秀生的妻子陈婶将她抱了过来的，也是她的第一个乳母，陈婶及她三女儿至今与我们保持来往。养母为了女儿健康，找到朋友尤义新的妻子尤婶当乳母，尤婶把母乳一多半让了出来，自己亲生女儿常常饿得哭闹，熬些面糊给她充饥。养母听说有干亲孩子好养活，就认了邻居郭连富夫妻为干爹干妈，至今与郭家兄弟姐妹如同一奶同胞。后来这四个母亲把她养大成人。

干妈有个外甥女凤儿，住在唐山郊区卑家店，经常来看望她。凤儿不仅长得好，还特别懂事，我岳母特别喜欢她，就认了干女儿，成了我妻子的干姐姐，走动得非常密切。姐俩相差十四岁，每次相见姐姐都把妹妹搂在怀里亲昵不够。

我和妻子恋爱时认识的大姐和她第一任丈夫李有富。他们夫妻与王浩是同班同学。大姐人美心善，是附近十里八村女孩儿中的佼佼者，自然追求者甚多，李有富胜出。李有富为人正直，勤劳朴实，育有一儿三女，对我岳父岳母极为孝顺，爸妈叫得比亲生的还要甜。早期在农村种田，改革开放后四处做临时工。卑家店是京沈铁路煤炭、粗钢、化肥、粮食等原材料的集散地，他是那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装卸工，吃的苦、受的累、流的汗，难以描绘。积劳成疾，五十岁时英年早逝。几年后，大姐与王浩邂逅，组合新家庭。

他们以新夫妻第一次见我岳父岳母时大姐夫还没退休，在厂里做产品售后服务工作。个头不太高，圆墩墩的身材，红扑扑的圆脸，笑容可掬。在大姐介绍这是爸妈之后，他朝二位老人深鞠一躬，亲切地喊了声爸妈，送上带来的礼物。席间，他礼法很到，言谈举止，颇有古风。我们那个地方是清朝末期因开发煤矿而建立起来的城镇，百余年煤矿英日美都占领过，矿工来自全国各地，民风比较世俗。大姐夫妻走后，岳父岳母不看好这对婚姻。理由是大姐有四个孩子，虽然有的已经结婚，那时经济条件不太好，还有一个老人，经济负担很重。王浩有两个儿子，有一个尚在国外留学的女儿。双方子女多，经济压力大，估计他们夫妻很准融洽起来。谁知，过年的时候，我们夫妻给大姨去拜年，正赶上他们吃年饭，发现二三十口人聚在一起，十分和睦，男女老少其乐融融，彻底化解了我们的忧虑。

大姐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叫韩志国，都住在同一村，过年时嫁出去的女儿们也携家带口赶了过来吃团圆饭。冬天北方人烧火炕，大姨坐在炕头上，女儿们环侍，边嗑瓜子边聊天，离大姨最近的竟是大姐夫。他给老太太讲故事，说俏皮话，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很明显，大姐夫是这个家庭的中心人物，他侃侃而谈，小姨子、小姨夫、小舅子、小妗子、女儿、女婿、儿子、儿媳，都围着他说说笑笑。他一会儿调侃一下这个，一会儿调侃一下那个，根本不像长辈，弄得大家仰天大笑。他连儿媳女婿都调侃，不过，分寸掌握得特别好。几个女婿轮着给他捶背，儿媳给他倒茶倒水，爸长爸短地叫着，大姐夫也乐不可支的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福报。他的两个儿子见过一面，非常朴实。女儿毕业后分配到上海某医院心内科当医生，女婿是医院领导，对待大姐也非常亲善。他们一家人关系处得如此之和谐，在当地也不多见，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世上有许多事非常巧合，大姐的第一任丈夫李有富对我岳父岳母非常孝顺，第二任丈夫王浩竟然传承了第一任丈夫的美德，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干亲岳父岳母竟如此尽心尽力。他们住的是郊区，我们住的是城区，相距有十几里路。大姐夫退休之后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来陪伴岳父岳母。我岳父2000年因眼疾双目失明，大姐夫每次来，总是拉着岳父的手给他讲故事、讲笑话，让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老人时不时地笑出声来，应该说，那是老人家最开心的时候。岳母岳父于2006年2007年分别去世，在病重的那段时间里，大姐和大姐夫连续几天照料在身旁，喂食，喂水，端屎端尿，周到细致，一直到两位老人去世。在岳父、岳母发丧的那天，大姐夫除披麻戴孝，还上演了一场最隆重的三叩九拜大礼。

有一次谈起他和大姐的姻缘，他幽默风趣地说，我们在一起上学的时候就看上了她，早就买好了船票等着上船，我竞争不过李有富哇，让人家捷足先登。我怀揣这张旧船票等了三十多年，才登上了这艘船。虽然人老船旧了，但总算实现了梦想！他的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大姐用拳打他。

我和大姐夫非常谈得来，他见多识广，我比较好学，有许多问题可以相互交流和探讨。2008年女儿在秦皇岛外资企业上班，结识了现在的女婿，当时我非常反对这档婚事，因为女婿是台湾人，我无法去了解他的家庭情况。而女儿十分固执，执意相处，当时我非常生气。我给大姐夫打了电话，第二天他就来了我家。他对我说，孩子也不小了，有对事物判断的能力，你不能以父亲的权威来压制她，那样会适得其反。我听了他的意见，不再阻止。当年夏末，女婿的母亲和大舅来大陆定亲，我让大姐夫夫妻来陪伴。女婿的大舅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和大姐夫一见面谈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情，也让女婿的母亲和大舅这次大陆之行，收获了浓墨重彩的亲情和友情。

2016年来苏州之前，我俩特意去与大姐和姐夫辞行。前几年他们在唐家庄东工房买了一套小平米带暖气的住宅，告别了农村大宅院，生活十分便利。大姐夫收入不高，但足以维持二人生活，从来不给子女增加负担，而是尽力帮助子女。2017年底我回老家唐山，去看了看他们，夫妻两人精神矍铄，大姐的听力明显下降。没想到，那次听大姐夫海聊，竟成了绝唱。

斯人已去卒年终，

露珠落地静无形，

凡夫有几书青史？

留得美誉未虚行。

202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