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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忆母亲(刘立江)

发表日期:2020年8月24日   作者:刘立江

(上部)

导言:母亲去世时,我写了一篇悼词,但抄在牌子上放在了胡同口,没找人宣读。因为我觉得致悼词要有良好的表达能力,更要有真情实感。我觉得周围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表达出我真实的心境和对母亲的特殊感受。

 

(一)苦难的童年

母亲1932年生于天津市红桥区玉善里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年幼时家境比较殷实。她的爷爷在天津刚开辟商埠就从事工商业活动,开办过卷烟厂,缝纫制衣厂等,成为当时中等层级的资本家。母亲出生后,赶上了很短时间的家庭富裕生活。但随着生活的富裕,她的爷爷染上了吸食大麻的恶习,没隔几年,人去家败,快速衰落。家庭已由中产阶级沦为无产阶级,她的父辈由阔少爷一下子沦为贫民子弟,不得不出去给资本家打工。

我的姥爷排行老二,有哥弟四个、姊妹一个,毕竟有过经济条件优沃的时候,接受了较好的教育。所以,所从事的工作大都属于管理阶层。大姥爷不会任何技术,但脾气暴躁,宁折不弯,喜欢指挥别人,在工人中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影响力。曾领导过纺织工人罢工,在天津工运史上留名;我的姥爷性格比较温和,精通机械修理,身体不好;三姥爷与我的姥爷相似;四姥爷自幼在外读书,毕业后在国民党内任职,一九四八年随国民党到了台湾。姑姥姥嫁给一个姓胡的旧知识分子。母亲九岁时,姥爷突然病逝,全家生活依靠母亲的大伯扶养,家庭陷入困境。姥姥生活被逼无奈,带着二舅和二姨、三姨改嫁到武清县杨村一家姓付的农户。后姥爷人品不错,比较善待母子四人,在那生下了老姨(佬希燕)和老舅(付希华)。跟随姥姥改嫁的那个舅舅是聋哑人,到那不久得病死亡。

大舅(在田氏家族排行老二)和母亲跟她大伯(我称为大姥爷)在天津生活。母亲十一岁开始进工厂做工,先后在卷烟厂、日本军服厂当童工,受尽了苦难。天津的三条石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主要是因为那里的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而出名,母亲在日本军服厂做过工。大姥爷为了偷些布匹下脚料出来,贿赂好把门的老头,让我母亲将布头缠在身上,外穿大衣带回家里,母亲既惊又怕又无奈。日本战败后,母亲又到国内资本家的工厂干活。日本资本家为了笼络中国人的人心,多多少少地考虑些工人待遇,有时还给点小恩小惠。民国时期的国内资本家,选出即损又坏的中国工人管理中国工人,其残酷程度比日本人还要狠得多。当时有句名言:“奴使奴,累死奴”,意思是说中国人奴役中国人更残酷,更无情。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天不亮就上班,天黑才下班,干活跟机器人一样,连方便一下就要一遛小跑,否则就要挨训,累得要命。母亲挣得钱全部交给她大伯,只留极少的零花钱。一直干到十六岁,从天津来到唐山林西,本来想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却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二)不幸的初次婚姻

我母亲在她们田氏家族中女性排行第三,晚辈都称三姨或三姑。她大伯家的两个女儿我们称呼为大姨和二姨。大姥爷为了家庭平安,让二姨嫁给了天津的军警特务,结果,没多久让解放军特工给打死了。1947年二姨又嫁给了河南人张华庭,张华庭带着妻子辗转于天津和唐山之间,最后落在了唐山的林西矿。1948年,大姥爷对我母亲说,“你也大了,在唐山煤窑那给你找个人家吧”。二姨给找了一个比我母亲大二十岁的男人,大姥爷收了人家的彩礼,女孩子根本没有自我当家作主的权力,只能顺天由命。那个男人是唐山林西本地人,姓马,身体多病,爱喝酒,喝完酒就耍疯,拿我母亲出气。母亲本来就是刚烈脾气,不堪忍受,经常打的不可开交。在林西的天津同乡很多,称为“天津姐们儿”,母亲就跑到同乡家躲避。唐山解放前几天,实在不堪忍受,坐火车回到天津,不想再回唐山。大姥爷对她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有水,你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家里不能留你”,执意不让这个侄女离婚。柴娘是姥姥在天津时的朋友,姥姥走了以后,给予了我母亲很多关照,母亲有时候就躲在柴娘家,不见她大伯的面。

这个时候,唐山刚解放,平津战役刚开始,天津被层层包围,里不出外不进,居民们吓得藏匿在家里不敢出来,街道和马路上看不到行人,偶尔还听到冷枪声。那天我母亲打酱油回家,一颗子弹从头上飞过,正打在前面的墙上,吓得她心惊胆战。十几天后战事结束,赶紧回到了唐山,藏到了同乡家。母亲本身性情刚烈,宁死不屈,天津姐妹们们给了很大的支持和帮助,使她躲过了那个男人寻找和骚扰。同乡的院里有个“缝穷的”,有时把需要缝补和洗涮衣服带回家,我母亲就帮人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做些零活,维持生存。“缝穷的”就给矿工缝补衣服,挣点小钱的穷人家妇女。许多矿工是单身汉,衣服破了不会缝补,就找这些妇女给缝补一下。修鞋的大部分是男人,南工房张志维大婶、李生大妈解放前干了很长时间这种活,解放后仍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妇女中,很多是心灵手巧之人。在唐山解放前夕,共产党进行了大量宣传工作,其中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就是其中的内容。母亲在同乡的帮助下,接受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她这次从天津回来,就是要和那个男人解除婚约,保障自己的人身权力。经过天津姐们儿的帮助,1950年和那男人达成了解除婚约的协议,过上了自由的生活。1951年母亲和父亲成家,租房住在林西中街。

(三)不富裕但稳定的生活

母亲与父亲结婚,也是在同乡的帮助下才成的。父亲是河南省濮阳地区清丰县人,那时候在唐山的河南人很多,相当一部分在煤矿当矿工,仅林西矿就不下几百人。历史上清丰县曾归大名府管辖,因此,与大名县、南乐县、魏县人关系不错,为了抱团共同抵抗他人的欺压,加入了大名府同乡会,自称大名府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天津女孩嫁到了唐山,开滦各矿许多矿工妻子都是天津人。在我的印象中,林西南工房、西工房、小山街、保安街、安义山胡同、桥西街、唐家庄、赵各庄、路南区偏坡工房、开平区马家沟等都有母亲的同乡,她们相互往来,遇事相互帮助,回天津时顺便捎些家书或带些东西,有些同乡来往关系保持到她去世。二十八中的姨地震前住在林西小山街,姨的姓名不记得,只知道姨夫叫孔小芳,是个木匠,夫妻俩善良厚道。解放前母亲就与那个姨关系紧密,相互之间给予了很多的帮助。

父亲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兄弟五个,一个姐姐。一家八口生活靠爷爷卖豆腐维持生活,十分困难。1938年他与大伯、三叔及同乡一起逃荒到东北哈尔滨,因为受到日本人的欺辱,参加了东北抗联。刚参加时间不长,在一次与日本兵交火中被打散,因为他们没有武器和军装,逃过了一次劫难。在寻找部队时,被日本人抓了壮丁,去修铁路,后逃离,辗转到了唐山林西。开始住“锅伙”,后来住集体宿舍,饱受国内外资本家的剥削。大伯父也曾在唐山林西矿下煤窑,解放前夕,带着大娘回到河南老家定居。三叔留在了东北哈尔滨,成家立业。父亲颠沛流离十几年,和母亲成家后才过上了平稳的生活。

唐山解放后,煤矿恢复了正常生产,社会安定,工人待遇逐步提高。父亲工作认真勤奋,入了党,当上了生产骨干,生活也平稳下来,母亲也终于结束了经济困苦、精神折磨的生活。在西中街1952年生了第一个女儿,1953年生了第二个女儿,二女儿一周岁多时病亡,后来又生了我和大妹妹,在南工房生了弟弟和小妹。那时家境虽然不是很富裕,但生活安稳,母亲非常满足。十几年的时间,白手起家,逐步人丁兴旺,生活设施逐步完善。

1950年至1960年在西中街租房,1960年至1961年在矿西街租房。1961年矿上分配给一间房,搬到了南工房。1967年与一位姓王的矿工换房,搬到了林西东工房。1976年地震时房屋倒塌,我的姐妹和妹妹遇难。住了4年简易房,1980年搬到了林西西小楼,父母在那里相继去世。

(四)家庭的绝对功臣

母亲自幼历经苦难,从小养成了特立独行、主见偏执的个性,养家护夫的能力特别强,遇事有自己的见解,对内对外能支撑起所有家庭事务。对我父亲以后工作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使他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成了企业生产骨干,1952年当了大班长,1953年入党。

母亲勤劳,只要有一点力气,也要做力气能及的事。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除了工作之外,家里的事全由母亲一人承担。做饭、洗衣,连许多男人做的活她都全部一手包揽。记得搬到南工房后,炕炉子不好用,母亲拆炕、通烟道、抹炕面,后来砌风灶、刷房等等全是她一人干。晚上还要纳鞋底、打夹纸、缝补衣服等。1969年,父亲抽调到承德市兴隆县鹰手营子矿区,协助二十四军开采矿山。姐姐上山下乡到了农村,家里的事全部由母亲一人承担起来。为了贴补家里,她还到街道开办的缝纫社做临时工,做服装兼当教师。在缝纫社做不完的活有时拿到家里来做,常常熬夜。一直到我们几个都长大成人,父亲退休,她才从繁重的家庭劳作中解脱出来。

母亲没有文化,但记忆力特别好。她生气或闲聊时,经常向我们讲起她的过去,述说中时间、地点、当事人等讲的特别清楚。她十一岁至十六岁在日本及中国资本家的服装厂当过工人,操作机器下料,没学过一点缝纫技术。但她能把衣服的样板描下来,然后根据比例套着做衣服,家里收藏着许多衣服样板。1963年家里买了缝纫机,她又花钱学习缝纫裁剪技术,以后成为附近的制衣高手。1969年至1972年在街道缝社当教员,带出了许多徒弟。

母亲做衣服标准非常高,许多人做的衣服她看不上眼。缝纫时针线距离大小,边距宽窄一点不能马虎,稍差一点,宁可拆开重做,绝不凑合。她做的棉衣,从边到里厚度几乎相差无几,十分匀称。有了孙女和外孙女之后,她从电视或过往的孩子身上观察,只要好的衣服式样,用不了多久就能仿制出来,甚至比买来的衣服还要好许多。国家开放后,街上卖布头的多了起来,她利用布头做出了许多漂亮的服装,这些花样繁多、材质各异的布头,成了她展示才艺的平台。在我女儿四岁那年,她给孙女做了一套白色套裙,走在路上,招来了许多人的观看和喜爱。

她对父亲的支持不仅在生活方面,在政治上她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四清”和“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被暂时停止工作,母亲给了他很多的鼓励。1969年父亲抽调到承德,无疑给家庭带来困难,父亲作为党员干部,只得服从安排。母亲找矿领导,要求给解决一些家庭困难。在母亲据理力争下,矿上给解决了一些急需的问题。例如砌上了院墙、将两个房间中间开了一扇便门、每月给孩子们一些电影票等等。地震以后搬家选择房,全是母亲一人东奔西走,使全家人有了安居之处。

母亲生于天津,深受天津饮食文化影响,做饭很有特色,非常讲究色味香型。在父亲的朋友及邻居中,母亲做饭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那时家里虽不太富裕,但母亲有个习惯,每当时令水产品、蔬菜、水果下来,不管多贵,也要买一些让家人尝一尝。1964年国家经济好转,她发现冷冻猪肉很便宜,就不失时机地买了半扇猪,不仅全家吃个够,还给了邻居一些共享。但母亲做饭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用油太多,吃起来很香,但不太讲究科学营养。

在我们哥仨相继结婚成家之后,母亲主动担负起看护弟弟和妹妹孩子的责任,做饭做衣整日忙。1998年父亲突然去世后,她腰部受伤,骶骨裂纹。按照医生的要求,至少要卧床休息四个月。勤劳一生的她忍受不了卧床煎熬,看不惯别人做事。受伤不久就打电话叫来按摩师帮她缓解疼痛,造成了骨折部分无法正常恢复,骨骼开裂处越来越大,致使她需要忍受剧烈的疼痛。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承受了人们难以承受的病痛,在去世前,因疼痛造成了双腿严重变形,每天靠注射止痛药来维持,最后依赖杜冷丁镇痛。既使这样,在她感觉稍有缓解的时候,仍然下地收拾房间,做饭烧水等,尽量减少弟弟和弟媳家务事。19994月脑干出血,不幸身亡。

 

(下部)

导言: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对我说:“你要把我所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写下来,出一本书”,可惜,在她去世前未能如愿,现在想写了,但记住的东西只能十中有一了。当时原以为,她的不幸遭遇至此为止了,哪里知道,到了中年和晚年,痛苦依然伴随着她。

 

(一)唐山大地震夺去两个爱女

常言讲,人生有三大不幸。少怕丧母(父),中怕丧妻(夫),老怕丧子,母亲在三大不幸中承受了两大不幸。

少年时,先是丧父,后来被母亲遗弃,在大伯家寄人篱下。

中晚年时,唐山大地震失去了两个爱女。母亲在很长的时间里,想起两个女儿就大哭一场,有时哭得死去活来。过了几年后,母亲仍放不下死去的女儿,当时我们有些不理解,认为地震那么多人遇难,比我们惨得很多,心理应该有所平衡。当我们有了孩子和晚辈之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失去子女的切肤之感,更何况母亲那种把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姐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二十六年的共同生活,给予她了无限的帮助。而且在母亲发脾气的时候,总是拿姐姐先出气。姐姐做事一心为家,无怨无私,这些母亲都心知肚明。小妹身体残疾,作为母亲没有人比她更担心孩子的未来。本来身体残疾就很不幸,又遭遇地震的伤害,母亲想起来总觉得亏欠小女儿。如果算上一岁时夭折的那个女儿,四个女儿只留下了一个。

1978年有一天,她梦到了两个女儿。天一亮,就悄悄地到了白马山墓地,想在女儿坟头大哭一场,倾吐一下满肚的苦水。因为她一直没到过墓地,漫山遍野都坟墓,转了许久没能找到,到家就病倒了。她对女儿的思念,大概过了十年才逐渐的淡化。

人们说,母爱是最伟大的。那种爱是刻骨铭心,“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我母亲身上可以得到最准确的诠释。

(二)身体透支造成了病痛缠绕

母亲天生急躁脾气,干活说干就干,有时为了办成一件事,宁可不睡觉、不吃饭也要做完,长期的劳累身体透支,就用止痛片和其它药物来顶一下,久而久之,养成了止痛片依赖性,严重伤害了脾胃,破坏了体内维生物质的平衡。亲戚朋友和子女们多次劝说她,依然改变不了她的习惯。到了八九十年代,这种后遗症开始显现,忍受了痛苦的折磨。

八十年代初,母亲得了口腔炎,嘴里溃疡了很大一片,疼得饮食困难,身体消瘦。四处求医,很长时间不得根治。曾花高价让针灸师为她配了药粉,刚开始时效果不错。她天生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总是用以此心及彼心,多次把药送给其他患此类病的人。她由于用药量过大,一种药用不了多久便失去作用,又开始寻找其他的办法。我们哥仨个曾为她找过驴奶、各种偏方、验方。后来听说21金维他配冬灵草片管用,让朋友从北京和石家庄买来此药,才从根本上治好了她的口腔疾病。

有一年母亲患了胃溃疡,这本来是一种很常见的病,治疗比较简单。但她不去医院治疗,吃止痛药忍着。她不懂药理,拿各种止痛药尝试,病情发展到了几乎不能进食的程度。当时老姨从天津来这里,在老姨的劝说下,我和妹妹带她去林西矿医院做了胃镜检查和病检,结果是大面积溃疡。按照正常人来讲,应该手术治疗,但母亲由于得病时间太长,身体严重虚弱,医生建议先养身体,再考虑手术治疗。母亲知道后,宁可等死,也不同意手术。当时我很发愁,去林西药店朋友咨询有没有治疗胃溃疡的药。天无绝人之路,药店正好有两盒进口的胃仙U。这种药当时我们国家很少进口,正赶上东矿区医药公司进口了一些,剩下两盒放在了药店,我就买了一盒给她送去。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吃下去一片后十几分钟,她的胃就不痛了,出现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舒服感,而且想吃饭了。两天后,胃部只有轻微疼痛感,饮食完全恢复正常,她又让我把那一盒买了回来。母亲非要把买药钱全部给我,争执了半天,我怕她生气把钱接了过来。胃仙U药片分两层,第一层为淀粉类药物,进入胃后迅速崩解,对正常组织形成保护膜,将溃疡部位暴露出来。第二层为抗生素及组织再生类药物,药物化开后直接作用于溃疡处,效果非常好。后来母亲去买胃仙U,但药店已无货。

1996年冬天,她因咳嗽导致了气管炎,咳嗽的非常厉害,夜不能寐,服了大量中西药仍不能愈。母亲脾气急躁,得了病总想用最快的速度治好。这种心里状态导致了她长期服用镇静药,总觉得有很多的事情等待着她去做,非得她去做,有毛病休息一两天尚可,时间长一点就着急。有一天,她听说林西南市场有个小诊所专治咳嗽哮喘,号称“一针灵”,就去南市场打了一针。结果到家后脸色铁青,浑身僵硬,几乎要窒息。妹妹把她迅速送到医院抢救,才保住了性命。后来我仔细查阅中医资料,认为这种情况属于严重内热,且功能紊乱,单纯止咳不会有效果。我就组了个方子,加大了生石膏的用量,问她敢不敢吃。她说:“你就抓药去吧,我敢吃”。没想到,三副中药只吃了两副,就彻底止住了咳嗽,一直到去世,也没犯咳嗽病。

19982月,父亲突然得病去世,对母亲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有一天妹妹带她去卫生院看病,不慎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腰椎骶骨炸纹。医生要求卧床休息四个月,恢复正常应该没问题。当时一听她就急了:“四个月!一个月我也躺不了”。在大家的劝说下,她才勉强躺在床上。大约一星期,她说什么不躺着了,开始服止痛药站起来,做衣服或做饭。时间不久,剧烈的疼痛又让她又躺了下来。她悄悄地给针灸师打电话,让人家来给她针灸及按摩,当症状有了缓解,她又起来做事。没过多久,腰痛的无法站立,带她到医院拍X光片,发现原来开裂骨折不但没长好,反而缝隙很大了,已根本无法长在一起了。脱落的骨片压迫神经,疼痛难忍。当时没有微创手术,只能做开创性大手术。母亲那时身体虚弱至极,医生不敢做这类手术,让我们把她弄到家精心护理。从那以后,母亲彻底躺在了床上,有时只能勉强下床走几步。病情严重时,整条腿抽搐,住院输液打针也未能治愈。

躺在床上后,已经基本不能自理,她急躁的脾气有所缓和,但经常胡思乱想。看护她以妹妹和弟媳为主,我们夫妻偶尔去看护一下。她愿意让我妹妹看护,爱怎么耍脾气都可以,妹妹挨累挨骂是经常的事。那时妹妹还没退休,每当妹妹即将下班的时间,她眼睛紧紧地盯着石英钟,盼着女儿马上到家,稍微晚一点,她就哭闹一场。冬天时,为了便于照顾她,妹妹把她接到家里去住,和妹夫一起照顾她。

有一天我妻子看护,母亲让她去将尿盆倒掉,回到屋里时发现她已沉睡。楼上的马婶下来陪她聊天,说话声惊醒了她。只见她说话语无伦次,眼睛流出许多眼屎。马婶问:“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她说:“我吃安眼药了,不想活了”,妻子这时才发现,一瓶安眼药全部服了下去。那时期,药店对安眼药开始控制,每次只卖给十片,最多二十片,她就让孙女等给她轮着去买,买回来就悄悄的藏起来,攒了将近一小瓶。

把她弄到医院洗胃抢救,脱离了危险。在她能讲话的时候对我又哭又闹:“你们为什么把我抢救过来,看着我活受罪,你们心里舒服吗!”

我说:“你再有病也是我们的妈,你这样走了,叫我们如何对人讲”。

母亲说:“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现在成了一个废物,干什么都要别人伺候,我受不了。病长在我的身上,有多难受只有我知道,你们有家有业都挺忙,上班也不踏实,我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好。我死了,你们难受几天也就过去了,我也就享福了”。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关于这个问题争持了很久。从内心上讲,我非常同情母亲的想法,她的一生总是在为别人奉献中获得尊重和尊严,失去尊严对她来讲比失去生命还重要。但做儿女的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法理上都不能看着母亲走上这条路,只要一息尚存,就愿伴她走完最后那一段路,哪怕她活的很辛苦、很痛苦,因为只有父母在的那个家,才属于自己的家。

母亲听了我们的规劝,配合治疗。医院内科的护士长是我朋友的妻子,给母亲了一些关照,但每当我从医护办门口经过时,总有一种自责和羞愧。

1999年初,母亲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每天靠止注射止痛药维持,后来医院给开了止痛麻醉剂,每周一次去安康医院支取。那段时间朋友吴臣给了很大帮助,几乎都是他帮我去领药。4月初的一天,她让我把我岳母给接过来,想说说知心话。她和我岳母是老姐妹,关系非常好。晚上岳母对我们说:“你妈说了,她的儿子、儿媳、闺女、姑爷(女婿)都好,都孝顺,她很知足”。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好似巨浪翻滚,心里想:“妈呀妈,是不是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你怎么没早点明白呢,其实你的儿女都是不错的儿女,虽然都不会花言巧语,但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但你几乎没满足过,总是在挑剔和猜忌中与儿女相处,既折磨了儿女,又折磨了你自己”.

就在那天的晚上,母亲突然发高烧,送进医院已完全昏迷,次日凌晨五点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母亲病重的将近一年中,弟媳、妹妹、妹夫、弟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和牺牲。每当我提起这句话,妹夫就把我怼回来,他说:"父母都是一样的,照料父母是应尽的责任,以后你不要再提这句话".

左右邻居也给了很大的帮助和安慰.平时母亲乐善好施,慷慨仗义,他们感激母亲给过他们的帮助,对母亲的脾气也非常了解,过激言辞也不计较.在母亲病重期间,对门的马叔马婶,楼下的宋叔宋婶,楼上的尚大妈,北楼的刘婶经常跟母亲做伴聊天,排除她的寂寞,有时还做饭端过来。

尤其北楼的刘婶,家里做好稀饭,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母亲,细心程度超过儿女。有人对她有些看法,认为她以前得到过母亲的好处太多。我认为不要这样看问题,在一个人处于难处的时候,最希望得到的是关怀,刘婶做到了儿女应该做的事,这是千金难买的关怀。金银并不珍贵,知恩感恩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有一次我去西小楼遇上了刘婶,那时刘叔已去世,我给五十块钱让她买菜用,她说什么也不要。提起母亲,刘婶又哭红了眼。

(三)偏执的性格,承受了许多无谓的精神磨难

说母亲的一生是磨难的一生,从她的经历不难理解。但还可以说她是悲剧的一生,外人是难以理喻的。所谓悲剧的一生,并不是说她比同代人受了更多的苦难,而是由于性格原因,使她的一生经受了比普通人更多的精神痛苦。这些痛苦有的来自于客观,比如小时丧父,青年时流离颠沛,近老年时双双女儿丧命等。但这些远远构不上她精神痛苦的全部,母亲的痛苦主要源自于她的特殊性格。

在我当兵的第二年,觉得没什么事,连续两个月没给家里写信。一天,母亲突然降临部队营房,见到我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了我两个耳光,弄得我丈二和尚弄不清头脑,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你两个月不给家写信,我以为你死了呢”。母亲就是这样,用非常粗俗的方法,抒发着她刻骨铭心的母爱。当时战友们对这种情况匪夷所思,完全不可想象。

母亲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为人老实厚道,姐姐和弟弟妹妹们也算比较温顺。但母亲多疑善感,对人要求过于苛刻,但不是完美的要求。从我记事起,在家里很少见到过快乐场合,几乎没体会到过什么叫温馨。她多疑,哪怕别人一个细小的眼神,都可能引起她另类的解读。可能是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在家时有快乐不敢寻找,有兴奋不敢释放,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与母亲见面时总是有一种特别的压抑感,慢慢地影响了我的面部神经,笑的功能退化了。

她极为善感,一个极小的事件,就有可能引起无限的联想,她的不幸遭遇就会像如数家珍一样述说一遍又一遍,而且年复一年,逐渐积累。这样一来,导致她把所有的不幸,甚至可能小小的事件都与她的命运结合起来。她本想是用这种方法引起人们的同情,但久而久之,人们只能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冒了。

母亲脾气急躁刚愎,理解问题偏激,办事爱走边锋,致使出现了许多无法挽回的局面。无论任何事,一但与对方发生争执,她总想一语即出,就足以致对方于死地。她生气时出语特重,总是用世界上最绝对、最致命、最震撼的语言来慑服对方。这样一来,即使对方感觉自己有一些缺点,有些忏悔,也让她过激的语言抵销了,甚至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什么叫生气,从哲理上讲,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而母亲不仅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甚至拿别人的优点、长处也来惩罚自己。我结婚后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母亲和岳父岳母是多年的老邻居,关系也比较好。但是,自我结婚后,母亲竞听不得别人对我的夸赞,仿佛是扎在她心上一根针使她难受。她常对我讲,“我这儿子算是白养了,对我就像牲口”,就是这句话,多年来一直刺痛我的心。其实在我离开家后,特别在意母亲的感受,总怕让她有失落的感觉,未能让她得到膝下承欢的满足,所以千方百计的安抚她。当时我的收入只有四十多元,为了安抚母亲,刚结婚头几个月,我帮母亲完成“打会”,每月给她二十元。妻子觉得我到了她家,也觉得对母亲有点亏欠,所以也支持这样做。我收入本来很低,还常经常买点东西给家里,所以只能拽紧裤带节省自己,幸亏我不抽烟、不喝酒。我即使努力去做,母亲仍然用放大镜去看我对别人的表现,用缩小镜看我对她的表现。这一点,妹妹和弟弟没向我讲过,但我觉得他们一定有过同样的感受。

俗语讲,会当儿的两头瞒,不会当的两头传,这句话我是时刻放在心头,须臾不敢懈怠。所以,别人家的任何事都不敢向母亲说,如果非要说的话,也要捡对母亲有利的话说,而且尽量少说为妙。为此,常常弄得我无所适从,每次回家,心情就紧张。我非常佩服妹夫和弟媳的度量,他们在许多方面比我做得好,他们是用放大镜看母亲的优点,用缩小镜看母亲的缺点。正是由于他们的大度,才和母亲长期共处多年。妻子是一个心无城池、快言快语的人,有时讲话不假思索,因此常常被母亲误解,成了对我发怒的线索。

母亲极其善良,善良到可以仗义疏财、不计后果的程度。她可以肌全家之腹渡他人之难,可以违全家之意去圆他人之欢。在我记忆中,无论是在西中街、矿西街、南工房、东工房还是西小楼,她恩泽的人很多,有的成为一生挚友,有的形同路人,甚至为仇人。1962年至1965年期间,河南闹灾到唐山要饭的人很多,一方面出于母亲的善良,一方面出于对父亲同乡的怜悯,母亲在家里吃不饱的情况下,资助那些要饭的人。我记得有些善良的河南人,曾经给我家带来过棉花,表示对母亲的感激之情。在我刚复员回来的那一年,带回了一套被褥。没过几天,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母亲悄悄地就送给了别人,她可怜那家的孩子没有被褥,其实我家也特别的缺乏。唐山地震不久,弟弟买了台录音机,母亲听说朋友家的孩子喜欢,背着弟弟送给了那家。妹妹的金戒指,她不经妹妹同意送给了老姨。像这种情况我们知道的恐怕只是很少的几件,许多事情她不让我们知道。受惠于她的人知恩者很多,一直对母亲很好,直至母亲去世。但也些人对卸磨杀驴,更有甚者反目成仇。在东工房居住时,有些人家在得到她帮助时海誓山盟,说一辈子忘不了她的恩泽,但没过多久却成了仇人。细想起来,有他人的不是,但也有母亲的过错,因为她太不能容人,一句话就可能让她暴跳如雷,不记一切后果,眼中从不容砂子。

她溺爱儿女和孙辈,可以不顾一切。姐姐和妹妹地震去世后母亲很长时间处于悲痛之中,这是因为她把母爱放大到了极点。在我们兄妹三人相继结婚生子之后,她把这种母爱全盘地移到了孙辈身上。我女儿是第一个孙女,她视为珍宝,想尽一切办法让孙女开心。弟弟的孩子出生前,她盼着能有个孙子,但生下来又是女孩,她又精心地养育着二孙女。妹妹的孩子又出生后,她依然如故,所有的孩子都视为掌上明珠。我和妻子一般一个星期去父母家一次,有时她想孙女夜不能寐。有一次非要孙女住下,可到了后半夜孙女非要回家。深夜四点钟,她推着竹子四轮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将孩子送到我家,当时气得我真想打这孩子一顿。妹妹的第二个孩子几乎是母亲拉扯大的,母亲对她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有一次去市场买菜,孩子突然找不到了,当时母亲急到了疯狂的地步。后来孩子找到了,否则她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现在想起来,母亲是病态,可能与她早年受到的遭遇有关,也受遗传因素影响。据姥姥家的人讲,母亲的大伯父脾气很大,曾领导过天津纺织工人罢工。当时资本家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他就头撞墙以死相拼,最终资方答应了条件。母亲也这样,她提出的问题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不仅拼命相争,而且,常常为了争持而昏厥过去。

她体质本不错,但急躁的脾气使她从来不会保养身体,一但不舒服,就靠药物来支撑。她爱人的方式很独特,常常使被爱者感觉到不舒服。她的一生不会把握快乐,即使将她放入幸福的海洋,她将会竭力地寻找苦难的种子,把它养大或放大。

…….

在处理母亲后事时,我写了一篇悼词,让赵大哥写在牌子上,放在了胡同口,没找人宣读。因为我觉得致悼词要有良好的表达能力,更要有真情实感。我觉得周围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表达出我真实的心境和对母亲的特殊感受。悼词中我写到:"希望母亲在天堂不再经受精神的折磨与疾病的痛苦...".

其中含义有谁能知晓?

我写这篇回忆文章的初衷,并不仅仅是还原一个真实的母亲和对母亲的思念,也包含着对弟弟、妹妹们的担忧,担心他们遗传母亲的负面基因,给自己的后半生带来不必要的折磨,我最大的希望是弟弟、妹妹们都能生活得开心生活,潇洒生活,健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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