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

追忆往事，从背上书包成了老师的学生，到走上讲台当上了学生的老师，我人生的大半时光是在校园里度过的。我很幸运，在我并不漫长的求学路上，遇到了不少好老师。他们业务出色，师德高尚，让我受益终身。我常常会想起当年他们怎样带领我们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也常常会想起他们进行家访的情景。

我小时候身体弱，时常要“插蜡烛”。怕我着凉，视我为幺女的祖母总让我穿得比别人多些。北风初起，就给我穿上最为御寒的丝绵。上幼儿园时，陈友竹老师来家访，让我不要穿得太多，说孩子爱动，出了汗容易生病。“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和寒。”这句话，后来成了祖母和母亲的口头禅。

谢燕华老师教我六年级语文兼班主任，她工作极其负责，要求学生全面发展，是位有口皆碑的好老师。一次，谢老师来家访，说我写字就像做团子，没有骨子，得好好练练。当母亲问及我学习如何时，谢老师说成绩还可以，字写得真不行。此后，父亲开始重视起来，在玻璃上画了米字格，让我罩在柳公权字帖上练毛笔。真是叫做“前世的字”，尽管我日复日练，字帖上“沁园春·雪”背得滚瓜烂熟，字还是没有多大长进。直至今日，看着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字，心中总觉得很对不起谢老师。

   印象最深是初二时的一次家访。那年头动乱开始，校园不再平静。一天，班主任高铁侠老师在夜自修时把我叫去。他说：“陈毓斐，你对班级工作比较负责，是老师的好帮手。但是工作能力是大家都需要培养的。从明天起，由C同学接替你的工作，希望你主动协助……”高老师选择了这种我最为容易接受的理由，显然是考虑再三的。尽管我对此并不感到突然，因为已有几个班级“改朝换代”了，心中还是不免失落、沮丧。我感到前途一片灰暗。

   那时，我有个好朋友，他哥哥是镇上的名厨，后被苏州一家部队医院选取做炊事员。一次，这位大厨回来探亲时说起，有人托他找一个小保姆。我得知后毛遂自荐。回家后，悄悄理了些换洗的，准备到时背背包裹就动身。

我父亲当时在离镇有三十里远的高树小学教书。他周一离家，周末离校，平时住宿在校。一次父亲回来，声色俱厉地将我教训，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说我目中没有父母家人。小保姆就这样当不成了。

事后才知道，高老师见我自暴自弃很是着急。一天在午休时，特地去找我父亲告诉他此事。在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年月，高老师仍然对我那样关心，那样爱护，真是师者仁心啊！半个世纪过去了，每次想起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在知青返城的浪潮中，我走上了三尺讲台，初为人师的我，因从未接受过正规的师范教学而感到力不从心。我常常告诉自己，要像我的老师一样教书育人。我的老师，是我永远的老师。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30年前，我在红胜小学任教时，看到有位同学眼白发绿有些异常，叫他让家长带去医院看看。可一连几天还是风不摇水不动。于是，我找到了家长说明去医院的必要性。家长无奈地说：“老师啊！实在抽不出空，等忙完这阵子再去。”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有知青经历的我深深地懂得，在这“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麦收时节以务农为生的人们哪天不是清早忙到深半夜。家长的话我能理解，但孩子的检查可耽误不得。征得家长的同意后，我将这孩子连同还有几个在我看来也有问题的学生一起带去了医院。检查报告出来，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一行六人竟有四人乙肝呈阳性！就这样四人得到及时医治，班上其他同学则免遭传染。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当年的一位学生经多方打听找到了我，手里还拎着一只大公鸡说是母亲要他来的。

我想起来了那年他翻造房屋，父亲开着拖拉机去窑厂装砖瓦。回来时出了车祸，伤势严重。母亲顾不上年幼的他，匆匆一同去了外地的医院，我得知后去了他家。他的亲戚说孩子生活由她照料，只是中饭无法解决。一段时间内，这学生中午就与我一起在校就餐。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家人还惦着这件事，双手接过这支全身披着五彩花衣的大公鸡，我心中满满当当的都是感动。

这件事说来近乎有些荒唐。一天，我在批改作业时看到这样一个造句：“我虽然是个孤儿但也过着幸福的生活。”我暗暗好笑，芦墟镇毕竟不大，我又是土生土长的，对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知根知底。这孩子父母双全怎会有这个想法，定是对孤儿“理解”有错。于是我让她把句子改一改。不料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讲：“陈老师我真是个孤儿，我是捡来的。”说完，涕泪俱下。在我的追问下，她告诉我邻居说她是一只小渔船上领来的，而且她奶奶也是这样说的。我听了真是又气又好笑，因为我小时候家人也给我开过类似的玩笑。三人成虎，孩子信以为真了。

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趁着空课的当儿去了她家。说明来意后他奶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孩子常常发无名火。奶奶告诉我她女儿是独苗，找了个上门女婿。生下的这个孩子随母姓。就当时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来讲，也是允许生二胎的。前不久，孩子的父母领了准生证。原来如此，这孩子准是将这张准生证明和那个歪曲她身世的玩笑联系了起来。

是啊，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心里还是脆弱的。无论我怎样解释他都听不进去，真是钻进了牛角尖。解铃还需系铃人。于是，我把她带到医院妇产科，让医生告诉事实的真相。那位当年在场的医生严肃地对她讲：“你生下来的时候背上长了个小瘤子，月子里你父亲就抱着你去上海儿童医院把这个小疙瘩做了，你摸摸看背上是不是有个疤痕？”听着听着她慢慢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唉，她终于释怀了。事后她家长再三向我道谢，谢我帮孩子解开了心中的千千结。我说不必谢，这是应该的，我想无论哪位老师遇到这种或那种问题，都会尽心尽力去解决的，因为我们所从事的是阳光下最为灿烂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