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在整理屋子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母亲为我做的两双灯芯绒棉鞋和春鞋,鞋面依旧乌黑,鞋底依旧洁白。虽然年代久远,母亲离开我们也已经十五年了,但是睹物思人,让人不禁心潮激荡。
岁月就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人生中许多琐碎小事都一一被冲刷掉了,却难以冲走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母亲做的布鞋仿佛依傍在河床边上的峭石,无论风雨怎样侵蚀,年代愈久,留下的印记就愈发显其光泽。这两双不起眼的布鞋,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值得怀念和回味的年代。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布鞋是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一起成长的。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很低,普通百姓家里老老小小平时穿的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布鞋。春秋季节穿单鞋,冬天穿棉鞋。对平望地区的妇女来说,扎鞋底做鞋是必须掌握的一门重要的家务手艺。其中扎鞋底则最费时费力。由于我家里兄弟姐妹多,母亲一年到头只要有空就会做布鞋。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买布料要凭票供应,每人每年只供应16尺棉布。做了冬天的衣服,就不能再做夏天的服装了。因此,家家户户孩子们穿的的衣服和盖的被子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家兄弟姐妹六人,都是老大穿了,接着老二穿;老二穿了,再给老三穿。直到衣服和被子破得实在不能再用了,母亲才会把旧衣服和旧被子拆掉,洗干净,然后做“铺底布”。那时候,每当红日高照,母亲就把洗干净的旧布刷上浆糊平贴在木板上,一层布一层浆糊,一般要刷四、五层,晒干后揭下来,叠成一定的厚度再照着事先准备好的鞋底样剪成鞋底形状,然后就开始扎底。扎底用的线俗话叫“扎底线”,是用几根细棉线合成。方法是四、五根细棉线下面吊一个小重物,然后快速转动小重物,很快细线就拧成了一根粗的扎底线。
记忆中的母亲一有空就会坐在屋檐下,身边放一个针线笾,时而穿针引线,时而漫不经心地和邻居好婆闲聊几句。很多时候,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用手缝针往头顶上习惯性地摩擦两下,再拉开嗓门闲侃几句,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切磋手艺,互相欣赏。在江南小镇,一个妇女勤劳不勤劳,只要看看家里人脚上穿的鞋就知道了,而我家的抽屉里大大小小经常有十几双布鞋。母亲勤俭节约的美德从小就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使我们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代代相传。
还记得我读初中时的一个寒冷的冬天,当我穿上母亲做的新棉鞋上学时,经过隔壁孤寡老人珍宝好婆家门口,她正在晒太阳,当她看到我脚上穿的灯芯绒棉鞋,一连问我好几遍,“阿弟,你穿的棉鞋阿暖和啊?”我心里既高兴又不安,因为她脚上的单鞋都快磨破外层了。我回去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立刻对我说:“明天你先穿旧的吧,把这双鞋送给珍宝好婆穿,她没人为她做。”第二天,当珍宝好婆穿上我的棉鞋时,她满是皱纹的脸庞顿时乐开了花。许多陈年旧事早已模糊不清了,珍宝好婆也早已作古,而那一幕往事却还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她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的日常行为使我们懂得了许多的人生哲理,让我们享用一生。
如今我也年近古稀,我会继续珍藏这两双布鞋,并把它留给儿孙辈——尽管儿孙辈们也许不屑一顾。但我会告诉他们,祖辈们就是踏着这样的鞋底,穿着这样的布鞋走过了漫长的风雨 人生。